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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原著小说作者安德烈•艾席蒙(André Aciman)的新书《我的罗马年》(My Roman Year)面市。在这本自传书中,安德烈•艾席蒙记录了他和家人被逐出埃及后第一次踏上罗马土地的经历。起初,作者对在罗马的生活充满了排斥,他躲进自己的卧室读书,但文学的世界最终让他向这座城市敞开了心扉。
安德烈•艾席蒙用他孩童般的天性和敏感,描绘了罗马的景色、气味、味道和人,并捕捉到了他自己恰逢少年的模样。10月中的一个傍晚,安德烈•艾席蒙接受一家书店邀请,在爱丁堡的圣卡斯伯特教堂和读者分享了这部新书,以及他的写作心得。
1, “眼前的那个刻薄的人,却会因为吃了一块朝鲜蓟而哭泣”
安德烈•艾席蒙今年73岁,写作之外,他同时是纽约市立大学研究生中心的特聘教授,他的研究兴趣包括马塞尔•普鲁斯特、十七世纪法国文学、拉法耶特夫人和心理小说和分析小说等。
这位出生于埃及的美国小说家时常会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困惑,这也是他写《我的罗马年》的原因之一。他介绍,在他出生的埃及亚历山大港,每个人都会讲4、5种语言。一些家庭来自土耳其,他们非常熟悉希腊语,也非常熟悉土耳其语。此外,有些人是塞法迪犹太人,所以他们在家里说犹太西班牙语(Ladino)。他们也讲法语、意大利语、阿拉伯语和英语等,简直五花八门。人们在说话时,经常会从一种语言转换到另一种语言。有时,人们会在意大利语句子中使用一个阿拉伯语单词,这几乎成了一种语言艺术。但与此同时,这也说明,母语越来越难以定义。
安德烈•艾席蒙表示:“我不知道我的母语是什么。我曾经以为是法语,因为我从小就说法语,我也以为自己是法国人,尽管我一直在一所英国学校上学。好吧,这已经造成混淆。那我的母语到底是什么?我意识到,我的母语根本不是法语。我的母语是我和我母亲说的语言,而我母亲耳聋,并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她从不会说‘我爱你’,而只会发出一个声音,意思是‘我爱你’。”
安德烈•艾席蒙在《我的罗马年》中讲述,15岁那年,他带着失聪的妈妈和弟弟离开埃及来到意大利,而爸爸则留在亚历山大港处理一些事情。安德烈•艾席蒙一家是犹太家庭,他们在贾迈勒•阿卜杜勒•纳赛尔•侯赛因执政期间被迫背井离乡,努力在欧洲和美国开始新的生活。
安德烈•艾席蒙不喜欢亚历山大港,也不喜欢罗马……不喜欢罗马的原因是接待他们的叔叔并不友好,这让他彻底讨厌意大利。安德烈•艾席蒙后来去了美国。他意识到自己不属于埃及,也不属于意大利,尽管成了美国公民,在美国有了家庭、孩子,他依然不觉得美国是他真正的家。他觉得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归属感。他表示:“我越是研究罗马的历史,越意识到,哦,我没有身份,我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宗教,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
《我的罗马年》中充满了困惑。在罗马,因为爸爸的缺席,安德烈•艾席蒙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比如帮他辅导功课。他觉得自己像是弟弟的爸爸。妈妈不擅长计划,把生活费都花光了,不得不向房东借钱。安德烈•艾席蒙劝妈妈不要乱花钱,结果妈妈回答:“别告诉我该怎么花钱!”一方面,当妈妈和意大利人说话时,安德烈•艾席蒙要帮她翻译(注:妈妈不懂意大利语),另一方面,他又是妈妈的孩子。同时是“父亲”和“孩子”的角色让安德烈•艾席蒙感到极度困惑。
安德烈•艾席蒙曾发誓,那个“坏叔叔”一死,那就会往他的坟上吐口水。他对这位叔叔恨之入骨。不过,他也意识到,这个叔叔还是有一些能耐的,比如他知道如何和人争辩,如何威胁别人,如何让别人怕他。安德烈•艾席蒙后来发现,这个蛮不讲理的人也有软肋。他回忆:“有一天,我妈妈煮了朝鲜蓟,她对这个叔叔说:‘你尝尝吧?’ 他开始说:‘不,我不想吃朝鲜蓟。’他的语气很生硬。妈妈说: ‘帮个忙,尝尝吧!’ 于是,他把朝鲜蓟放进嘴里,然后开始哭泣……他说,这让他想起了妈妈做的菜,他已经有40多年没吃过妈妈做的菜。 我眼中的这个刻薄的人,却因为吃了一块朝鲜蓟而哭泣。这个人物充满矛盾,令人感到困惑。”
安德烈•艾席蒙最终和这些困惑和解。“我发现,每个人都具有多面性,不只有一个身份。那他必然会感到困惑,而我的工作就是确保这种困惑得到表达。”安德烈•艾席蒙如是说。
2 ,“我希望书封中能有一辆自行车”
安德烈•艾席蒙指出,他早年在罗马生活的经历,以及后来多次去罗马的经历,启发他创作小说《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他说:“我经常带来访的叔叔阿姨们参观罗马的某些地方,我的工作简直就是在罗马当导游。我几乎不是罗马人,但我必须向那些从美国来的亲戚们介绍梵蒂冈……他们想看罗马斗兽场,我不得不带他们去那儿。”
实际上,刚到罗马时,安德烈•艾席蒙并不喜欢社交,他唯一喜欢做的事情是看书、买书。他从一个图书馆逛到另一个图书馆,从一个书店逛到另一个书店……他从广泛的阅读中了解了罗马,知道了西班牙大台阶在哪儿、 纳沃纳广场在哪儿。他说他喜欢的是一个“原始的罗马”。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主人公奥利弗和埃利奥经常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意大利错综复杂的大街小巷。《我的罗马年》的封面也含有一个骑自行车的小男孩的形象。在安德烈•艾席蒙脑海里,自行车和罗马紧密联系在一起。他回忆:“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把他的自行车借给了我,这样我就可以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再从另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逛遍罗马的市中心。我可以用一上午的时间做这些事情,而不必坐公共汽车。这种感觉很好。因为自行车,我爱上了罗马,所以我希望书封中能有一辆自行车。”
也是在罗马生活的这一年,安德烈•艾席蒙更了解爸爸。“爸爸和我互相了解。两个月后,他来到意大利与我们团聚,但他不想和我妈妈在一起,因为他们总是吵架。他们一辈子都合不来,从未和睦相处过。我能理解妈妈的处境,也能理解爸爸的处境。爸爸风流成性,根本不在乎妈妈,于是,他搬到了巴黎。妈妈、我和弟弟继续住在罗马。同时,爸爸也是一个很会创造自己的生活的人,一个自由的人。他告诉我不要有宗教信仰,不要相信国籍。当涉及到性的问题时,他也很开放。我们能够坦率地交谈,这让我耳目一新,因为我觉得没有多少孩子能像我和爸爸那样开诚布公地交谈。当然,我把他的部分性格移植到了《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的爸爸的身上。你会发现那个爸爸是个非常关键的人,而他的坦率正源自我的爸爸。”
3,“总会有人告诉你,写你知道的东西,这是胡说八道”
在《我的罗马年》中,弗洛拉阿姨鼓励安德烈•艾席蒙离开罗马,去美国。安德烈•艾席蒙评价她像是“另一个自己”,他讲述:“弗洛拉是德国人,当时住在意大利。她和我很像,但比我知道得多,非常聪明。她是那种会说‘如果你想申请美国的学校,就必须像美国人一样申请和思考’ 的人。她告诉我,我必须得去美国,而我当时不太想去美国,因为我或多或少地想留在罗马,成为罗马人。 她说:‘不,你必须去美国,你不属于这里。’然后,她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她说:‘你觉得我想让你离开吗?’ 她爱我,就像我爱她一样。”
“我从她那里学到的一点是:不要纠结什么是合适的,什么是不合适的,而要在你所写的文字中呈现人性。于是,我也对我的许多学生说:‘不要交给我对一些事情的所谓的正确解读,而要去呈现那个活生生的人。那个人是可见的,几乎是可触摸的,你要做的就是写出你想要的语言。他们总会问我‘我该怎么做?’而我也总会这样回答——你心中的那个孩子,那个七、八、九岁的孩子在看这本书,你不必用充满专业术语的复杂语言来描述一些从根本上来说简单、直接、易懂的东西,你不必像个研究生那样,写一篇关于这个或那个的论文,而把正在看书的人抹杀得一干二净。对我来说,呈现人性是我的工作,而坦率、直接很重要。”
在谈到写作对象时,安德烈•艾席蒙认为,写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很难,因为写作“需要距离”。他继而补充:“你应该写你不知道的东西。总有人告诉你,写你知道的东西,这是胡说八道。你不知道的东西才会激发你的创造力。你会对写活生生的人产生创造力,前提是你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伴侣,或和他们有关的人,而以陌生人的身份去面对他们。只有这样你才会和对方产生距离,才会直截了当,才可能发现他们的问题。”
安德烈•艾席蒙一直都很喜欢写作。他在10岁甚至9岁时,就渴望成为一名作家。他喜欢写诗,喜欢把自己的情感写在纸上。他回忆,他十一二岁的时候,特别喜欢英国儿童文学作家伊妮德•布莱顿(Enid Mary Blyton)的作品,以及詹姆斯•乔伊斯的《死者》。他记得在从学校回家的公交车上边读《死者》,边暗暗地想:为什么我写不出这样的作品?另一本对他产生重要影响的书是英国小说家、诗人劳伦斯•杜雷尔(Lawrence Durrell)的《贾斯廷》(Justine)。安德烈•艾席蒙评价这本书充满诗意,是一本奇书。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让安德烈•艾席蒙一举成名,这部作品中所描绘的爱情深刻而感人。有观众问安德烈•艾席蒙如何看待爱情,安德烈•艾席蒙说他也不懂爱情,但他还是尝试着回答:“我认为,爱情是一种亲密关系,这种关系非常强大,有时甚至令人难以抗拒。对我来说,爱情意味着:能够不以自己的身份为耻,能够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时做自己。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在和另一个人相处时感到羞耻,那么,你与他的关系可能就不是真正的亲密关系:你们只是在相处。我不认为相处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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